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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89.第二百八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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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是夜, 船上设宴, 无乐声歌舞,美酒佳肴却是样样不缺。

    桓祎信守承诺, 取出私藏的佳酿,同秦璟一人一坛, 开怀畅饮。

    桓容饮过三觞即不再饮, 全心全意同席上珍馐奋战。

    厨夫烹制的海鱼极其鲜美,入口鲜甜,眨眼就是一条下肚。搭配清香的稻饭,桓容几乎停不下筷子。

    在座众人都是见怪不怪,依旧该饮酒的饮酒, 该打机锋的打机锋。只是在桓容吃下满满五碗稻饭,三大条海鱼之后, 见他放下筷子, 不由得面露惊诧。

    仅是五碗?

    官家的饭量似减了许多。

    桓容不知众人所想,如果知道,定然会满头黑线。

    敢情吃多了不足为奇,吃少了才让人惊异。

    不过, 碗都是成年男子拳头大,海鱼足有半臂长, 这样的饭量也叫少吗?

    纵观古今历朝历代, 这样的天子只有一个, 这样的大臣绝无仅有, 这样的现象大概也仅此一例。

    宴后, 张廉和秦璟留在船上,同时派人下船送信,告知留在码头上的骑兵,事情一切顺利,无需担忧。

    商船足够大,舱室十分宽敞,且布置得格外舒适。

    按理来说,众人旅途疲惫,本该沾枕即眠。

    然而,无论秦璟还是随他上船诸人,注定要经历一个不眠之夜。

    后者是为明日谈判绞尽脑汁,翻来覆去无法入睡,干脆起身,寻上隔壁的同僚。反正睡不着,不如开夜工,共同商定计策。

    前者不为谈判,而是为赴桓容之约。

    甲板上和船舱前皆有甲士巡逻。

    见秦璟迎面走来,甲士抱拳行礼。因早得命令,并未加以阻拦,而是侧身让至一边。

    秦璟没有停留,很快走到桓容的舱室前,站定后举臂,轻轻敲了三下。

    让他奇怪的是,门前没有宦者,门内也无人应声。正诧异时,舱门突然由内开启,桓容站在门后,笑眯眯的看着他。

    “玄愔果然准时。”

    秦璟挑眉,正要开口,突然被一把拽住领口,直接拉进房内。

    甲士刚巧走远,宦者早被桓容打发,都无缘见到这一幕。

    房门合拢,舱室里静悄悄,唯有灯火跳跃闪耀。偶尔焰心-爆-裂,发出噼啪脆响,堪堪打破满室寂静。

    秦璟觉得有趣,并不挣扎,顺着桓容的力道行动。

    脊背靠在墙上,感受到扑在怀中的热意,秦璟终于忍不住想要出声。不想黑发又被拽住,未等他惊讶,人竟被拉低,温热的气息拂过下颌。

    下一秒,唇被生生堵住。

    熟悉的气息在唇齿间流淌,舌尖擦过,带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震颤。

    猝不及防之下,秦璟愣了两秒。

    察觉衣襟被扯开,继而是缠在腰间的玉带,眸光倏然变暗,刹那间反客为主,双臂探出,用力揽住桓容,使一个巧劲,两人的位置瞬间颠倒。

    砰地一声轻响,室内有短暂的沉默,继而是低低的笑声。

    笑声越来越大,伴着模糊的懊恼,忽又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灯火摇曳,两人的影子在舱壁上不断拉长。忽遇一阵风扫过,灯火晃了几晃,竟在瞬间熄灭。

    黑暗中,听觉变得格外敏锐。

    衣袂的摩-擦-声,玉带落地的轻响,脚步声微有些踉跄,忽然磕碰到什么,发出一声钝响。

    寂静两秒,笑声再起。

    “阿峥,可先放我下来?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阿峥,暗中无法视物,还是……”

    声音忽然停住,笑声再不可闻。

    脚步声继续响起,这一次,中途没有发生任何“意外”。

    桓容摸到身下的绢被,暗道自己有先见之名。幸亏提前让人撤掉屏风,如不然,闹出的声响只会更大。

    念头堪堪闪过,走神仅是两息。

    随着热意袭上颈间,桓容再无法七想八想,脑子里很快成了一团浆糊。唯有牢牢抓住扣在脸颊边的手,合上双眼,任由记忆和现实融合缠绕,终不可分。

    乌发披散,似水波流淌。

    唇角微微翘起,立刻被另一人含住。

    黑暗中,漆黑的眸子似在发亮,仿佛能将人深深吸入,就此禁锢,再不容挣脱。

    桓容揽住秦璟的后颈,慢慢闭上双眼。

    一切的一切,全部归入黑暗,再无半点痕迹可寻。

    舱室内一片黑暗,无半点光芒透出。

    舱室外,甲板上,甲士巡逻走过,脚步声整齐划一。

    夜色中,海风阵阵,卷起层层海浪,拍打着岸边的礁石。时而有水波翻腾,流线型的身躯一跃而出,在半空停留数秒,重又砸进水中。

    码头上依旧灯火通明。

    临时搭建的坊市不在城内,自然无需宵禁。

    多数店铺日夜开张,伙计和掌柜轮换着歇息,方便接待远来的客商。

    木杆高高架起,缠绕上粗绳,挂起成排的灯笼。

    多数灯笼样式简单,除了火烛外罩,没有太多花样。

    唯有十余盏样式不凡,灯光点亮,琉璃制成的灯面缓缓转动,一幅又一幅美人图和山水图呈现眼前,格外的鲜活,让人移不开双眼。

    许多商人见到后,都寻找附近商家询问,这些彩灯可能市买。

    商铺掌柜做不得主,只能让伙计登船禀报。

    桓容大手一挥,“卖,为何不卖?”

    彩灯是幽州工坊制出,本为讨亲娘和阿姨欢心。只是当初忘记吩咐,灯上的图样未必合两人心意。

    果不其然,南康公主和李夫人对美人图很不感冒,反倒对绘有走兽和飞禽的爱不释手。喜爱之余,更命人前往幽州,特地定制新灯,在宫宴时挂了出去。

    各家夫人女郎入宫赴宴,看到这样的彩灯,无不心生好奇。走近观看,发现其中机关,更觉新意。知晓是工坊所出,制灯的材料可以指定,归家后就列成单子,命人火速送往幽州。

    琉璃、美玉、琥珀、珊瑚、玛瑙、彩宝、珍珠、翡翠……只有想不到,没有做不到,正经诠释出“买买买”的真谛。

    各家家主知晓情况,反应各不相同。

    有的压根没放在心上,淡然一笑再没过问,不过些许金银彩宝,九牛一毛,压根不值得放在心上。有的看过彩灯图样,觉得十分有趣,亲手为家中女眷绘制图样,题字留诗。

    王献之正巧回家探亲,话没说两句,温存更加没有,直接被夫人拉进书房,铺开帛布,意图昭然。

    半个时辰后,郗道茂捧着帛卷满意离开,往乌衣巷和谢道韫交流,彼此互通有无。

    王献之伏案悲催,和已经启蒙的儿子大眼瞪小眼。

    好不容易归家,本想和夫人一叙衷肠,温存些许。结果却好,夫人压根没这想法,开口彩灯闭口字画,夫君压根没心思搭理。

    他甚至怀疑,如果自己没有这笔字,连说几句话的待遇都不会有。

    “阿父。”王静之看着亲爹,俊秀的小脸满是同情,“阿母时常如此,习惯就好。”

    王献之: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阿父难得归家,可能为儿讲一讲西域风光?”王静之大眼放光,眼睫毛呼扇呼扇,表情中满是期待。

    看着缩小版的自己,王献之终于笑了。

    反正严父的形象已不剩多少,干脆更加放松,让王静之坐到身边,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,递给儿子,口中道:“此乃吐谷浑所铸,传为前代吐谷浑王所用。为父赠与你,待你学有所成,为父定当奏请天子,许你选官出仕。届时,你可亲眼一观西域风光。”

    能得大君礼物,王静之自然高兴。

    不过,小少年怀疑的看向亲爹,大君是不是忘了,他尚不到外傅之年,何言选官出仕?这个时候说这些,是否太早了点?

    “不早。”王献之笑道,“古有甘洛十二为相,仅有袁氏子峰元服拜爵。我知你同谢家郎君交好,诗书不相上下,何不在兵法谋略上分个高下?”

    王静之很是诧异。

    “阿父是说谢家几位兄长?”

    “自然。”王献之笑道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王静之默然无语。

    大君是不是忘了,谢家几位兄长中,最大的比他足足大了七岁!

    这能比吗?

    即使年少聪慧,力气的差距如何弥补?总不能让他像书院里的几个兵家子出身的郎君一样,懂事起就向往着胸口碎大石吧?

    那会死人的!

    不提王小郎君如何郁闷,也不提王献之立下拼儿子的志愿,随着彩灯由国内传出宫外,建康逐渐兴起一股风潮,先是士族,随后是庶人,连定居城内的胡人都纷起仿效,在家中挂起几盏彩灯。

    知晓情况后,桓容十分怀疑,后世的灯会是否会提前出现。

    只不过,后世的灯会是在正月,如今却有往三、四月靠拢的痕迹。

    烦恼数日,桓容渐渐想通,历史的发展总有规矩,与其在这里闹心,不如静观其变。说不定担心的事根本不会发生。

    即便发生也没关系。

    大不了直接下旨,在正月另办一场灯会。

    见识过灯会的热闹,知晓其中好处,无论士族高门还是寻常百姓,想必都会举双手赞成,不会出言反对。

    彩灯风潮从建康辐射,很快遍及附近各州,连临近的徐州和豫州都受到影响,出现一批专门制灯的匠人。

    青州和并州等地,因天灾连连又遇兵事,商人往来市货,多运送粮食、药材和布匹,类似彩灯一类的精巧货物极其少见。

    此番船队靠岸,挂出南地匠人静心制作的彩灯,自然引来不少关注。

    即便不是出自本意,但能做成几笔生意,开拓新的商品销路,对桓容来说绝对不亏,反而能大赚特赚。

    接下来数日,桓容和秦璟夜夜促膝长谈,张廉和贾秉郗超日日唇枪舌剑。

    唐公洛派人送来消息,如能保青州百姓平安,他愿臣服桓容,誓死效忠。

    “玄愔以为如何?”

    商定所有条目,确定彼此的利益,桓容看向秦璟。

    “陛下宽宏,璟以为甚好。”

    两位大佬点头,负责谈判的张廉和贾秉等都是面露笑容,不见之前的风霜雪雨,彼此把臂言欢,那叫一个情真意切。

    事情谈妥,秦璟收到夏侯岩送来的消息,心知不能久留,向桓容告辞离去。

    桓容终于能走下商船,却没有太多的兴奋。

    站在码头上,目送秦璟一行走远,看着熙熙攘攘的坊市,想到接下来的计划,深吸一口气,转身重新登船。

    行动间,长袖被风鼓起,衣摆飒飒作响。

    苍鹰振翅而起,惊飞觅食的海鸟。

    惊涛拍岸,滚滚波涛中,两只海豚飞跃而起,溅起白色的浪花,眨眼消失无踪。

    桓容立在船头,双手握紧船舷。和刚来时一样的位置,一样的动作,心境却已既然不同。

    “玄愔,保重。”

    海风席卷,带走了他的声音,不断飘远。

    秦璟似有所觉,猛地拉住缰绳,战马人立而起,发出响亮的嘶鸣。

    “殿下?”

    “无事。”

    伫立片刻,秦璟再次扬鞭。

    三百骑兵飞驰而去,身后只留烟尘滚滚。

    太元六年,七月

    秦璟率大军袭青州。

    沿途郡县得令,皆开城门,迎大军入城。

    至乐安郡,大军忽遇百姓阻路,为首者乃当地名宿,呈送血书,请秦璟代送长安。

    “仆等别无他求,只求能留唐公性命!”

    秦璟下令扎营,接下血书,并写成上表,命甲士快马加鞭赶往长安。

    秦策接到表书,见秦璟为唐公洛求情,明指朝廷不公,如旨意要去唐公洛人头,则青、并、幽三州民心尽失。

    “荒谬!”

    秦策大怒,当殿掷出表书,连带血书一同落地。

    群臣屏息凝气,都没有出声。

    “传朕旨意,叛乱之人罪不容恕!令琅琊王发兵……”

    不等秦策将话说完,殿外突起一阵喧哗,继而是隆隆的鼓声。

    本是晴空大亮,刹那间黑暗降临。

    有殿前卫高声禀报:“天龙食日!”

    “什么?!”

    群臣大惊,目光齐刷刷的看向秦策。

    官家刚要下旨,即有异象发生,莫非是上天示警?

    青州海港,众人见此天象,都是心生惊讶。

    市货的商人纷纷走避,凶悍们-袒-露上身,大力敲击盾牌,口中发出雄浑的喝声。

    桓容坐在船舱里,想到计划的每一个步骤,不由得心生诧异:算一算日子,秦璟的表书该送到长安。这个时候发生日食,莫非老天都在帮他?